文 | 麦琼

笔者的《学音乐不苦》一文在《音乐周报》发表之后，有一些反馈，颇为热烈，颇为用心。同意的意见不必重复，不同意的意见则须重视。不同意意见的大意是，学习音乐是艰苦的过程，不能虚化学习的困难，甚至回避学习音乐的艰辛和努力。读者的说法大抵没有问题，矫枉过正是需要警惕的。不过，我在文章中主要针对的是要避免暴力对待孩子的学习，最终想指出的是孩子学习音乐的艰辛不应该包含接受打骂和羞辱。这里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学音乐不苦并不意味着可以“不劳而获”，轻易就能达到目的，没有这么简单的因果逻辑。有鉴于音乐艺术的特殊性，学习音乐自然也有特殊性和客观属性，这里有必要做进一步阐述，让学习的目的和学习的态度有相对理性的认知基础。

学习音乐，本质上是对美的追求。孩子们也许没有这个自觉，但老师、家长必须知道这是事情的底层逻辑：哪怕是受一定的苦，也是值得的。甚至为此必须接受痛苦的过程。有了这个认知，学习行为(包括指导音乐学习)便有了基本的路径方向和目标旨归。因此，学习音乐的苦(通常是指向学习过程中的艰辛)，就是一种可以积极面对的“技术性”问题。有经验的老师、有学习兴趣(意志)的学生、有准确学习观的家长，不应当夸大这种技术性障碍，甚至视为学习中的痛苦。尤其是对于音乐的学习，其实每一个环节都有着诱人的东西。音乐的美，虽然每一个人解释不同，但是过来人应当有切身体会，只要他尝试过“美的味道”，就无需担心他们的意志，这跟谈恋爱是一个道理。当然，这个问题，越是小孩，越需要教育学和心理学上的帮助，老师越要懂得音乐美学上的基本原理，知道传递给学生的本质美是什么，要克服的困难是什么，逐渐让学生磨练出学习和追求美的自主性。现实中，一些成年人和老年人的学习总是乐此不疲，不需要强调这个“痛苦”，就是这个道理。

那学音乐的苦，指的是什么？害怕失败。如果有这种功利性极强的心理压力，铁定是痛苦的。有专家在现实的观察中指出这样的一个令人沮丧的现象，就是“学了一门艺术，恨了一门艺术”，这在学习乐器的孩子中不是个别。当表现达不到期望，家长、老师的厌烦、急躁、焦虑，会加重学生对学习的压力和恐慌，音乐美的传递荡然无存。孩子们要接受鄙夷的目光、冷嘲热讽，无不为此悲观失望，导致痛苦的结果。这种心理上的折磨，恐怕算是最为深刻的苦了。

那么，学习音乐的成功又是什么？有专家、名人常常出来诠释成功的意义，告诫人们艺术是什么，教育是什么，其情也真、意也切，“我就是这么过来”云云。其实，这种“以成功者自居”的不自觉地以身说法，更容易误导大家对成功的理解。塑造人是很复杂的教育过程，几百年来人们孜孜以求，小心求证，不就是因为尊重这门学问的科学性，敬畏人性吗?我们谨守这样的原则：人人平等，即使是师生(师徒)关系也是一种互相尊重的关系。教师施以的教育手段、内容，是在共同追求美、享受美，不是一种施舍和接受的关系。掌握每一个节奏型的律动，歌唱每一段旋律的流畅，都是一次成功的美的营造和传递。学习音乐，是美的一次次闪现，然后成长为大美，影响人的精神品性。而不是千万百计地非要登上哪一个万人瞩目的舞台，一次定输赢，去取悦无限膨胀的虚荣心。

成功是很难定义的。但是为什么人们对学习音乐的“失败”如此恐慌，甚至不顾一切地惩罚呢？家长、老师的回答也许是轻描淡写的：都是为了你好。潜台词是：如果你不成功，将来就知道后悔、知道吃亏。他们料定不按照他们的既定成功之路走，就会被社会“毒打”，被命运“打击”。人们对未来的恐慌，对未来社会的信心缺失，导致他们将这种急躁的情绪转移到对孩子未来生存的忧虑，将社会结构归为成功与失败的简单对垒，将人的生存逼到羊肠小道和悬崖边，焉能不痛苦?

再回到家长的古训“棍棒底下出孝子”的逻辑，作为一种教育方法，其实质上是教育行为的认真严格问题，而不是处罚的作用问题。处罚能否获得教育的效果呢？恐怕不能简单回答，但是现在只能对成功案例做考察，如“某某就是这样打出来的”“某某就是这样逼出来的”。这是极为个别的，当中看到的只是夸张了的偶然事件的表象，远不是事情的真相，更形成不了客观逻辑。

贝多芬说：“生活是这样美好，活它一千辈子吧！”马思聪曾在《童年追想曲》后记中回忆：“国亮先生要我写一篇关于我学音乐的经过，尤其讲我初学音乐时的吃苦情形。我说，我并未吃过什么苦，怎么好说呢。他说，那也不要紧，你写就是了。读者想必也嫌我没有吃苦吧，我也引以为憾。”先生着实是可爱，也说明音乐的学习，本质上很难说是痛苦的。可是我常常见到一些音乐老师垂头丧气，职业自豪感和信心全无。什么原因呢？很可能是对从事的工作的功能属性、本质意义理解存在不足，盲目跟从与对比。

总而言之，音乐的学习对一个人的成长、人格的形成是非常重要的，孩子不应放弃对音乐或者其他艺术的学习，即对美的追求。笔者强调“学音乐不苦”，不是企图回避学习音乐过程的困难和遇到问题时的精神困扰，而是主张乐观面对学习音乐过程中引发的各种被理解为“痛苦”的问题。从老师、家长到学生，都应该有一致的学习意志，相信音乐能带来精神上的愉悦，能带来生活的丰富。首先老师和家长要在教育理念上确定原则，要有对付困难的方法和手段，而不是寄望于惩罚，或是轻易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