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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艺术评论家的修养与呈显

发布:音乐苏州    浏览量:949    发布日期:2020-10-05



怎样才能成为一个优秀艺术评论家?这几乎每一个希望在艺术领域靠码字为生的人的共同愿望,不过这的确算不上是什么新鲜的话题。随便找个人来问,多数都会答到:全面的修养。可是如果再深入问下去,那答案可能就五花八门了,甚至可能东拉西扯,理不出一个清楚的脉络来。笔者接受北京大学、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的“国家艺术基金资助的文艺评论人才培养项目”的培训时,奉命领到了这个命题作文,在此就结合国内外的音乐评论家们的评论简略论之。

从笔者有限的考察来看,艺术评论家的全面素养主要体现在四方面。

首先,主要是感性层面,要具有艺术专业素养。艺术评论,尤其像音乐艺术这样的评论,离开了艺术专业素养恐怕是难以成事的。因为优秀的艺术评论最基本的内容就是源于个人深刻精微的艺术审美体验。在笔者看来,它是类似品酒师、品香师一样的工作。比如品酒师要靠感官品评出酒的质量和问题,指导并改进酿酒工艺与新产品研发;品香师至少要能够分辨并记忆400多种气味(我们一般人可以分辩出约十几种不同的气味),从而指导材料勾调与香水研制。艺术评论同样依赖于个人的鉴赏能力,像音乐,本质是一种声音的感性存在,如果你听不出其中的高低强弱、色彩层次、力度速度、情感表达等方面的细微差别,那就真应了马克思的那句话,“对于不辨音律的耳朵来说,再美的音乐也无意义”。当然,这种音乐感性分辨能力不是艺术专业素养的全部,且是不可替代的最核心素质。没有这种素质,艺术的鉴赏就无从谈起。正如顾礼俭,所说,“食客品评菜品,只要有美食的经验以及由此而养成的对美食的感悟能力,哪怕对烹调的专业技能所知不多,也可以畅谈自己的品尝感受。”

当然,这还是不够的,你还要熟悉音乐语言、理论等方面的知识。所以,我们看到优秀的音乐评论家都是行内人,如十八世纪的十分权威的音乐评论家罗赫里兹,虽然不是一流的音乐家但他从小学习音乐;办了世界音乐史上第一份音乐期刊——《音乐通报》,和莫扎特、贝多芬、舒伯特、韦伯等著名的音乐家交往甚密,等等因素,使他具备条件,培养了自己高超的音乐鉴赏力。另外,像十九世纪著名的音乐评论家舒曼,本身就是一个著名的作曲家,等等。中国优秀的音乐评论家也往往如此,如作曲家金湘、指挥家卞祖善、中央乐团的团长李凌、音乐学家居其宏,等等。

现在我们来看几个例子,了解一下专业的评伦家是如何在他们的评论文本中体现出专业性。居其宏在对郭文景作曲的歌剧《李白》的评论中,引用了谱例以分析和说明作曲技法与音乐表现之间的关系,从而用音乐本身的材料,论证了作品直观地展现了郭文景适度新潮与有限回归的音乐语言的结论。金湘在谈到作曲家钱兆熹的民族交响作品:《和》的时候肯定了这部作品在民族音乐交响化、以及配器上的大胆尝试,同时也对乐曲结构存在的问题直言不讳,提出了结构拖沓和音乐流畅性的问题。并就具体问题作了解析,认为音乐的流畅性问题症结在于和声的顺畅和统一。同时提供了一些参考意见,等等。

也许有人会说,音乐评论家也不一定是行内人,如大学学哲学的赵世民、只有初中学历的辛丰年,等等。且慢,这句话说的只对了一半,音乐这二人不是行业内的评论家不错,更准确地说,他们不是专业学习者出身,像赵世民根本不识谱,更不可能拿出谱例进行分析后评论,但是,他们体现了另一种中要的艺术评论家类型——爱乐评论家类型。具体说来,他们作为骨灰级的乐迷在音乐听赏上下的功夫可是令人叹为观止的,换句话说他们所积累的艺术感性审美经验是极为丰厚的,甚至许多专业学习者也无法和他们相比。如赵世民,他有一段时间“一周平均听4场音乐会。到现在,已经听了4600多场”;辛丰年,自学小提琴,几乎常年不间断第聆听,从夏普随身听,到夏普四喇叭收录机,到CD唱机,不知道听坏了多少。据他的儿子严锋回忆,“到一九九四年,他才拥有了第一台CD唱机,还是walkman,因为过度的使用,那台收录机后来的模样惨不忍睹,几乎所有按钮都已歪歪斜斜,机壳由原来的银色变作漆黑(蜂窝煤球炉里发出的煤气所致)”。所以,在此我要说的是,即使做一个爱好者类型音乐评论家,也离不开海量听赏经验的积累。

其次,是理性层面的,哲学、美学与逻辑学素养。通过中外优秀文艺评论家的优秀作品,总会体现出一种全面辩证思维,一种透彻清晰的思考,一种精准到位的把握,一篇观点鲜明、立论有力、鞭辟入里、令人叹服的好文章。好的作品从哪里来?我们认为,其源在于评论家理性的哲学与美学的素养。举例来说吧,在担纲音乐评论家的西方浪漫派的作曲家中,唯舒曼成就最高、影响最大。后人甚至称他的评论文章书写了欧洲十九世纪的社会艺术的文化实况。这种评价,当然不是无来由的,首先是基于对舒曼乐评文章的文化价值的认定。当然,从内里说,是源于舒曼的勤奋,更多的是舒曼的理性哲学修养。要知道,1839年,舒曼在席勒教过的大学耶纳大学带上博士帽的时候,被授予的是哲学学位。

当然,学历不代表能力,更不能等同于素质,所以,对于这一观点,我就拿出最直接的证据,即舒曼的乐评文本来和大家做一下讨论:

大家都知道,音乐史上钢琴诗人肖邦的音乐有个评价,说是“遮掩在鲜花丛中的大炮”,大家知道这句话的出处吗?对,就是舒曼对肖邦音乐的评论文章,原话说“肖邦的音乐是遮掩在鲜花丛中的大炮口”。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肖邦一生创作音乐基本都是围绕着、民族国家这个文化母体,他曾经创作了“玛祖卡”“波兰舞曲”C小调革命练习曲”等等。1999年,我跟随北京现代音乐节考察团访问了肖邦故里,波兰华沙,看到这个城市里处处都有着肖邦的身影,有肖邦的公园、肖邦的墓冢、肖邦纪念馆、肖邦大学等等。肖邦一生以波兰为荣,死后,波兰人以肖邦为荣。这时,你就愈发感到一个半世纪以前的舒曼的评论是多么的妥帖、多么的精辟。

再说一个例子,舒曼处于浪漫派音乐蓬勃发展的中期,那时候一种新的音乐形式——标题音乐刚刚兴起,人们对此褒贬不一。肖邦对于这种音乐文化现象,评论说,“一个理想的标题可以启发最缺乏诗意的人,使他遐想”同时又能“防止演奏者歪曲乐曲的性质”,所以,对柏辽兹标题式的《幻想交响乐》应持赞赏与鼓励,接着,他又话锋一转,说,“把标题写得太详细反而会‘粗鲁地支配听众的思想’。使听众失去想象,削弱听众对音乐美的感受和体验”“这样一来,把原本具有丰富内涵的音乐作品搞得非常狭隘”“把听众统统赶进一个他们所划定的小圈子里去‘理解’音乐,更有甚者,‘因为有了详细的标签式图解,使得一些原本并不怎么懂得音乐的他们以为‘懂得’了音乐,‘并以此吹嘘卖弄’,无形中成为那些冒牌‘标题音乐’作曲家和评论家的产品推销员、解说员。”大家看看,舒曼的评论多到位,辩证的正反两面,他都说到了。

当然,分析舒曼的音乐评论我们还能看到很多很多的这种哲学的思辨性思想,我们不再赘述,不过还有的话题还必须提及,那就是舒曼的音乐评论充分体现了一种显见的、坚定的浪漫主义情感美学思想。舒曼认为,“音乐是优美心灵的流露”“只能发出空洞音响丽没有适当情感表达内心情感的艺术乃是渺小的艺术。”基于此,他批评德佩的作品说:“没有丝毫的情感波澜,没有一丝的灵魂光辉,只有车尔尼式的空洞音响”他批评卡尔,松克的音乐写得“过于华丽,’带有一种时新毫无意味的趣味——娇柔造做,一味想打动听众,徒然显得空洞、肤浅和轻浮”。不仅对于他们,舒曼也对一切他能都听到看到的缺乏情感表现的音乐几乎都会提出尖锐的批评。

这种理性的哲学、美学的观念性特征,不仅体现在舒曼的音乐批评中,实际上,现当代艺术评论家的优秀作品中亦会体现出这种思维特质,并藉此形成自在的评价标准系统。比如,如居其宏把《我国音乐批评的新时期状态》归纳为四大母体关系即,“中西关系、古今关系、雅俗关系与音政关系”。金湘说,音乐的分析就像去把握一个河流,一条上层是形态因素、中层是音乐思维、底层是美学观念的立体式多向度发展的河流。而对于如何把握中国音乐的问题,金湘认为,东方音乐美学体现为“空、虚、散、含、离”六个字。这种归纳,是金湘对比西方音乐美学观的基础上提出,如“空”相对“满”,“虚”相对“实”,“散”相对“聚”,“含”相对“露”。“离”相对“合”。对于在作品上的体现,金湘做了进一步解释,“空”表现为“结构层与音响层的合理布局”;“虚”主要体现在“音响横向与纵向安排的疏密相宜;“散”有别于“西方古典音乐中惯用的动机、模进、连接部等,更多指中国传统乐曲中貌似无意苛求属,实则有心雕琢的散文式结构”“含”以“滑音、揉音、颤音以及同音内部的微分音进行等”为表现。“离”表现了“从中国音乐的律制五度相生律,到音色的个性突出”。正是金湘、居其宏有着这种哲学、美学思维的文化自觉,我们我们才会看到他们的音乐评论总会有条不紊、抽丝剥茧、鞭辟入里地从容道来。再次,优秀的艺术评论家要有职业道德的操守,要有行为的底线。现在我国的艺术评论尤其是音乐艺术评论,为什么搞不上去。蒲亨建对现状分析后,说“评论者与作者一般或为师生关系,或脾胃相投的“哥俩好”,戏文尚未进入“正本“,其开场锣鼓先就使得评论的客观公正性大打折扣。”。的确如此,英美职业的艺术评论家通常是避免在评论作品完成前和评论对象的创作者主体有任何接触的,基本是自己购票观看演出后进行评论的。现在我们许多评论家都是人家主办方请过去,来的时候,车接,走的时候,车送,外带红包、车马费。你说吃人嘴短,这能公正吗?

还是让我们来看看舒曼是如何来做的吧。

李斯特评论舒曼说,“他永远是公正的”。为什么李斯特这么说,是因为从舒曼对音乐趣味的主观喜好来说,他对继帕格尼尼以后的又一位以炫技为表现手段获得辉煌舞台效应的演奏大师“钢琴之王”,并不欣赏。但他在评论,则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忠于事实,如是写道:“最难谈的是他艺术的实质,在我们面前呈现出的已经不是这—种或那—种风格的演奏了。我们‘毋宁说是一种强有力性格的表现。命运赋予他来统治和战胜这个世界的不是杀人的武器,而是和平的艺术。近来面前经过了许多艺术家(而且都是些卓越的艺术家),在我们当中有多少人在某些方面是可以和李斯特比美的,但就演奏的刚毅有力来说却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他。”

当然,这种公正性,还体现在舒曼对于评论中出现的失误方面,如舒曼在初看瓦格纳的歌剧《唐豪塞》总谱时,对这部歌剧是持极端否定态度的,并写下了言辞激烈的评论。但是,在观看了这部歌剧的演出后,他改变了这种态度.在他给门德尔松的信中说到:“我在读过这部歌剧的总谱以后(所发表的评论),其中大部分意见我现在必须收回,‘这部歌剧在舞台上演出和总谱上迥然不同,‘许多地方使我整个儿被它吸引住了”。在给多尔恩的信中,舒曼又更为精辟地阐明了对这部歌剧的意见,赞扬这部歌剧内容深刻,富于独创,比瓦格纳过去的歌剧胜过百倍。”可见,我们要以舒曼为例,那优秀的评论家应该做到什么,就是客观公正、事实就是、勇于担当。

复次,是过硬的文字功夫与鲜明的语言风格。关于文字功夫,这不用多样,艺术评论家虽然已感性的艺术对观照的对象,但其具体的呈现还是体现在文字上,以音乐艺术为例,我们认为音乐评价家不同于音乐家,音乐家是靠豆芽菜也就是音符来吃饭的,而音乐评论家就是要靠码字来吃饭的。所以,文字功夫高低就体现出评论家成色的深浅了。好的艺术评论家的文字具备“三字”特征。

第一个字,准。什么叫准,准就是文以载道,道在文中。文字把该表达的、应该表达的都说到位了,同时,又十分准确地说到位了。准到什么程度是最高程度,那就是实现唯一性表达,即增之一字,太多;减之一字,嫌少;换之一字,不对。现在我们来看看,优秀评论家如何评价金湘作曲的歌剧《原野》中一段焦母的唱段。“作曲家巧妙安排抑扬顿挫的汉语吟咏与管弦乐队在高低音区拉开超常规空间距离同时出现,这种‘紧’与‘松’的搭配制造出的音响效果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冲击感。再如《杨贵妃》中运用一条旋律的交替上升和反复出现,升华‘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爱情主题,亦给人很强烈的震撼力。”我们再来欣赏一段舒曼的评论,看看他是如何拿捏这个准的“度”的。他对贝多芬音乐中存在的平行五度问题评论到,“贝多芬为我们展示了美妙的平行五度,特别是半音进行的平行五度,当然如果这种平行五度进行比如说持续二十小节之久,那就决不能认为是优美的,反之我们毋宁说是极为恶劣的。”

第二个字,趣。成熟的艺术评论家的语言总是具有鲜明的个性化特征,当然这种特征也有趣味的高低问题。过高的,语言晦涩,令人难懂。当然这也可能是表象,就像美学家叶朗先生所言“有些思想家就是用晦涩难懂的语言来掩盖其思想的浅薄”。所以,真佛只说家常话,就是通俗。当然,对于一般评论家而言,仅仅是通俗就够了,可是更高一级的评价家的文字还有体现出一个趣字出来。舒曼的评论文字就是这样的。下面我们来欣赏两段。

第一段,舒曼批评德国女歌手歌唱缺少表情。他写道,“我真希望她们的眼里带一些戏剧性的夸张表情,能够表现出音乐的喜乐或是悲哀的情感,不管他们的歌喉多么美妙,如果脸上象大理石—样呆板,就会使人怀疑:她们所唱的东西究竟有没有内容。”还有一段,舒曼批评安里海尔茨的变奏曲更为精彩,他说,“安里海尔茨怎么了?他好象在无力地搭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完全失掉了往日的天真烂漫爱跑跑跳跳的能力了,仿佛他已认识到这个世界的反复无常诡谲多变了。的确在写作变奏曲来说,谁都很难和他比较,‘甚至他本人现在要写出过去那样的变奏曲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使世界享受了千万个小时的愉快时光,我听到好多女人说,“只要海尔茨愿意,她们的芳唇是专供他一人接吻的”,哎,这样的年代怎么一去不复返了呢?”。看到了没有,舒曼虽然是在批评和讽刺海尔茨的写作水平退步,可是用了这么令人捧腹的语言,估计受批评者的气鼓起来,也就又消了。

第三个字,妙。妙的文字表达,不应该是对一般优秀评论家而言,而应对那种至高的天才级评论家而说的。妙,就是对那种文字表现到传神程度的评价。我们来欣赏一段舒曼的评论文字,这段文字是他对门德尔松写作赋格能力的评价,他写道,“……每个人都能找这样的赋格曲,在这些曲子中可以看出这位艺术家巧妙灵活的手腕,他能把梏桎象花环一样地舞弄。”大家说说,这么一句生动的形容,是不是把门德尔松高超驾驭音乐创作中最艰难乐曲形式的能力描绘得淋漓尽致?

【余论】

以上所论,在笔者看来是做好艺术评论家,尤其是音乐艺术评论家应具备的核心素养。当然,宽泛而不去针对性地去说,我们还可以说出很多,如一个有优秀的艺术评价家要有独到的眼光,独到的眼光表现在视角选择的准度、历史把握的深度与国际视野的广度等。还有社会责任感,等等。

作者简介

丁旭东青年学者、青年文艺评论家。国家美育研究与发展中心特聘研究员/秘书长,北京市美育与文明研究基地秘书长/研究员,北京市中小学音乐骨干教师培训专家人才库成员。曾师从著名文艺理论家、中国传媒大学艺术研究院常务副院长张晶教授,获文艺美学专业博士学位;现在合作导师著名音乐教育家、中国音乐学院谢嘉幸教授指导下进行音乐学博士后研究工作,并入选北京大学艺术学院主办、国家艺术基金资助项目——全国优秀文艺评论人才高级研修班。曾在《中国音乐学》《中央音乐学院学报》《黄钟》《中国音乐》《人民音乐》《艺术评论》等各类学术期刊发表学术论文70余篇。参与或主持省部级以上课题8项。参编或主编各类学术著作6部。2016年作为执行副主编出版《音乐美学十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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